胡瑞華是喝著昌江水長大的。

昌江是饒河北支，上世紀五六十年代時，水還很清，到處都能看到順流而下的竹排，在霧中漸行漸遠，消失在水天之間。岸邊，姑娘們邊洗衣服，邊哼著古樸的饒河調(diào)，偶爾驚起幾只飛鳥從水面掠過。

胡瑞華出生于昌江邊上的一個小鎮(zhèn)上，彼時，她身材瘦小，嗓音卻同江水般清澈透亮，父母給她取名“胡水花”（后改名為胡瑞華）。

當初，誰也沒料到，這個女娃日后會成為贛劇名旦，主演大小劇目100多個整本，是迄今為止我省盒式磁帶發(fā)行量最多的藝術(shù)家。

更沒料到的是，她的人生軌跡竟然會與毛澤東主席、周恩來總理、朱德委員長等老一輩國家領(lǐng)導人產(chǎn)生交集，當面為他們獻唱，載譽而歸。

站在主席四五米外唱贛劇
胡瑞華今年81歲了。接受采訪時，她頭發(fā)梳得一絲不茍，身上的條紋襯衫熨帖得體，坐姿筆挺，精氣神十足，對于過往經(jīng)歷的很多細節(jié)仍記憶猶新。

15歲進入鄱陽群藝贛劇團（鄱陽贛劇團的前身）后，胡瑞華唱了六十多年的戲。對她來說，這半個多世紀里，有一年，顯得格外特殊。

1959年6月，21歲的胡瑞華第一次去北京，隨江西古典戲曲進京匯報演出團在首都出演《三司會審》。當時，一行人乘火車出發(fā)，坐了兩天兩夜，盡管旅途疲勞困頓，但那種興奮與激動怎么也抑制不住。多年以后，胡瑞華再去北京，乘飛機只需兩個半小時，但第一次進京的經(jīng)歷就像發(fā)生在昨天一樣，歷歷在目。


同年8月，胡瑞華接到了一個特殊任務(wù)——上廬山為中共八屆八中全會做獻禮演出。演出在廬山上的一個小禮堂進行，毛澤東主席、周恩來總理等中央首長都在臺下觀看。表演前，會場負責人囑咐：“上臺要遵守紀律，別東張西望。”有些膽子大的演員，會趁著演出間隙，迅速往臺下瞄幾眼。胡瑞華卻是“老實得很”，滿腦子刻著“守紀律”幾個大字，不敢隨意亂瞟，上臺之后更是“緊張得不行，心都快跳到嗓子眼了”。不過演出還是圓滿完成了。

談到這件事，胡瑞華不止一次提到“心情激動”、“榮幸”等詞語，只是這場演出沒有留下任何影像資料，她總是感到一絲遺憾。

倔丫頭“一唱走紅”
胡瑞華出身贛劇世家，小時候經(jīng)常跟著母親去舅舅家走親戚、看戲。在一次看過陳桂英老師演戲后，當時的“小水花”萌生了強烈的想學戲的欲望。

可是，當時封建思想根深蒂固，“唱戲讓人瞧不起，被稱為戲子、下九流”，飽嘗艱苦的長輩不想小水花走他們的老路，極力反對她學戲。

可小水花著了迷，上山砍柴、地里找豬草、河里摸蝦……無時無刻不在哼著饒河調(diào)。有一回，小水花將父親攔豬用的木板抬出來搭成戲臺，站在上面模仿戲班子，手舞足蹈，咿咿呀呀地唱起戲來。唱到興頭上，她都沒發(fā)現(xiàn)待宰的兩頭豬跑了，好在被大人們找了回來。“最后還是結(jié)結(jié)實實地挨了一頓揍。”憶起往事，胡瑞華笑了。


為了學唱戲，倔脾氣的小水花沒少跟家里人鬧，挨打是家常便飯。直到1953年，父母實在拗不過小水花，終于妥協(xié)了。

如愿以償?shù)男∷ǎ帐傲藘杉欣睿簧硪蝗藖淼桔蛾栚M劇團。劇團條件艱苦，睡板凳、吃腌菜……每天清晨天不亮，她就起來，掬一捧河水洗洗臉，便開始對著灰蒙蒙的天空練嗓子。

進入劇團第二年，小水花迎來了嶄露頭角的機會。劇團馱梁旦王雙鳳奉命進省城匯報演出，在旦角演員緊缺的情況下，老師傅們決定把小水花推到前臺。從來就不知道什么叫害怕的小水花，頭一回感到忐忑。她把心一橫，一句“來至在都察院用目觀望”沖口而出，立刻在觀眾中炸了鍋：哇，這嗓子，能“耕山”呢！

就這樣，小水花憑著一個好嗓子一下子紅遍了贛東北。之后，她在老戲迷的建議下，改名為胡瑞華。

改革：“水花調(diào)”成流行
唱了一段時間后，問題出現(xiàn)了。由于學戲的女性少，贛劇一直是男演員扮演女性角色，唱腔上多用真假嗓結(jié)合演唱，每逢開口音后面都使用閉口音的襯詞翻高八度來演唱。這種唱法粗獷有余，柔美不足，樸實有余，表情達意卻不盡人意，因此臺下聽戲的觀眾也以男性居多。

針對傳統(tǒng)戲中存在的問題，胡瑞華在贛劇著名藝人王仕仁的指點下進行了大膽改革：根據(jù)女性嗓音特點調(diào)整真假聲和調(diào)式，革除不必要的襯詞，增加聲腔旋律，吸收青陽腔、弋陽腔甚至民歌的成分，逐漸形成了剛?cè)嵯酀⒏呖杭ぴ健⒁月晜髑椤銓崉尤说莫毺仫L格，被譽為“水花調(diào)”。大批原先只鐘情于越劇和采茶戲的女觀眾，也成了贛劇的忠實戲迷。


在表演藝術(shù)上，胡瑞華不斷兼收并蓄、吐故納新。《裝瘋罵殿》是贛劇的傳統(tǒng)劇目，也是胡瑞華的“當家戲”和“吃飯戲”。

一次，胡瑞華觀看信河派楊桂仙的表演發(fā)現(xiàn)，有一個情節(jié)是趙艷蓉為反抗父親裝瘋賣傻，學起男子的步態(tài)，唱出“學一個奇男子搖搖擺擺擺搖”。她覺得這個細節(jié)使“人物性格一下就立住了”，于是吸收到自己的表演中。

1961年，梅蘭芳先生蒞臨南昌演出了《宇宙鋒》，好學的胡瑞華看到梅先生脫衣和摘去鳳冠的表演干凈利落，等梅先生演完戲下臺后，她就向梅先生請教。“手掐蘭花指半遮臉，吸引人們的視線，另一只手則悄悄伸至腋下，脫衣、掖袖，一氣呵成。”胡瑞華如獲至寶，將其運用到自己的表演中。

胡瑞華獨特的表演風格和藝術(shù)魅力贏得了廣大聽眾的喜愛，在贛鄱大地上，無論是水鄉(xiāng)湖區(qū)、村莊或廠礦，收音機里放的都是她的錄音盒帶，農(nóng)民荷鋤下地也聽著她的饒河調(diào)。

把“胡派”傳承下去
唱了一輩子的戲，胡瑞華經(jīng)歷了贛劇的起起落落，也經(jīng)歷了時代的巨變。

文革期間，傳統(tǒng)戲曲被趕下舞臺，胡瑞華也被下放到腌菜場成為切菜工人。十年動亂結(jié)束后，贛劇重新迎來了春天，胡瑞華的藝術(shù)生命也再一次煥發(fā)出勃勃生機。

為拼命追趕被耽誤的寶貴十年，胡瑞華日夜苦練技藝、推敲劇本，使表演日臻成熟。1979至1993年，身兼鄱陽贛劇團團長、書記二職，胡瑞華率領(lǐng)著兩支演出隊伍、100多號演職員工送戲下鄉(xiāng)，常年在贛東北近百個鄉(xiāng)村營盤中輾轉(zhuǎn)迂回。這一優(yōu)良傳統(tǒng)也延續(xù)至今，為當?shù)匕傩账腿鉂獾酿埡討蝽崱?/span>

胡瑞華不僅自己悉心發(fā)展贛劇，還專注于贛劇的傳承。許多贛劇演員拜她為師、向她問藝，以至于贛劇界涌現(xiàn)許多“小胡瑞華”，形成“十旦九胡”的場面，影響頗為深遠。僅胡瑞華一家，從事贛劇者7、8人，其中國家二級演員就有4人。


2016年，胡瑞華入選文化部2016年度“名家傳戲——當代戲曲名家收徒傳藝”工程名單。78歲高齡的她，將自己的代表作《裝瘋罵殿》《尼姑思凡》，“手把手”傳授給鄱陽縣贛劇團有限責任公司江鈴靜和張鈺兩位徒弟。

如今，耄耋之年的胡瑞華雖然離開了舞臺，但她的心依然沒有離開贛劇。記者采訪胡瑞華時，她剛好從樂平市教學回來。

樂平市贛劇團團員吳琦，是胡瑞華的孫女，也算是半個徒弟。這次，胡瑞華前往樂平與她有很大的關(guān)系：由吳琦擔任主角的贛劇小品《證》正在排演。胡瑞華一為指導年輕的贛劇演員，二為孫女的贛劇小品提供些建議。

看著年輕后輩們?nèi)〉煤贸煽儯鹑A很是欣慰，“這戲能有人把它給傳下去”。

年紀大了以后，胡瑞華總是擔心贛劇這種地方戲會湮沒在時間洪流里。這種擔心不無道理，受多元文化沖擊，觀眾大量流失，劇團面臨演員青黃不接的窘境，贛劇不可避免地出現(xiàn)了頹勢。

可喜的是，國家文化政策對傳統(tǒng)戲曲的支持力度愈來愈大，以及在一代代贛劇演員的不懈努力與堅持下，這只古老滄桑的劇種，在歷經(jīng)低迷之后，又重新煥發(fā)出新的、源源不斷的生命力。
來源：東方女報